被踩踏的洋葱头
作者/侯海霞
小米盯着电脑，半晌没挪动身子。
邮箱里的电子聘用合同，如一扇通向未来的门，光明而美好，无声地召唤着她。是否推开这扇门，离开母亲，奔赴千里外，她举棋不定了。
从小，母亲对小米格外严厉：吃饭不能撒在桌上，每一粒粮食都凝结着血汗；穿衣服不能攀比，干净大方才是关键。别人家的孩子被宠成公主，衣来伸手，饭来张口，而小米五岁学着洗袜子，八岁学着做饭……沮丧时，小米曾怀疑过，自己是不是母亲捡来的。
儿时，小米就知道自己是个漂亮的女孩，白果脸，樱桃嘴，眸子黑亮。人们见了她，总是不吝赞美：“这孩子长得好漂亮啊，像小仙女……”小米听了，心里腾地生出翅膀，翩翩欲飞。脸上，自然有了一点小得意。母亲觉察到了，一脸严肃地告诫她，相貌是遗传父母的，不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，不值得骄傲。母亲的一句话，让她倏地收敛翅膀，重又脚踏实地。
三年级的期末考试，小米的语数考了双百，全年级仅她一人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。她欢喜地举着试卷一路小跑回家，以为会得到母亲的表扬，却没料到，母亲只是扫一眼，淡淡地说了一句，继续努力。骄傲一扫而光，她把试卷塞回书包，学会了看淡荣誉。
大一那年，小米想要一部拍照手机。班上的同学人手一部，照片拍得光彩照人，如同明星，让她艳羡得很。只是，任小米说得再心切，母亲还是一言否决了：“你想要，可以，但是要靠自己去挣……”她负了气，当家教，兼职麦当劳，攒了两年的钱，终于买得一部拍照手机。那一刻，小米发现，凭自己挣钱得来的，分外有成就感。
这些年，母亲的淡漠和严苛，让小米心中垒起一道道城墙。从小她就想着早点独立，离母亲越远越好。然而，就在她大学毕业，将要实现远飞的梦想时，母亲却病了——慢性肾炎，如果医治不好，有可能转为尿毒症。
自小父亲去世，母亲是小米唯一的亲人。当得知母亲患病的消息时，她第一次莫名有了害怕。去，她不放心母亲；留，又有几分不甘心。斟酌半晌，小米仍举棋不定，索性回家看看再做决定。
小米到家时，母亲正带病在菜园子里干活。她支着棍，埋着头，躬着腰，抬起右脚，向绿意盎然的洋葱茎秆踩下去。“啪”的一声，茎秆折断，匍匐在地。
看着母亲身后一片倒伏在地的洋葱，小米满是疑惑：菜园子是母亲的宝贝，时时看护得仔细，容不得半点损害。她还记得儿时顽皮，在田埂间跑过时，不小心碰掉辣椒花蕾，曾遭到过母亲的厉声斥责。而此刻，母亲如此摧残洋葱，究竟是为什么呢？
听了小米的疑问，母亲抬起头来，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：“踩折茎秆，养分便不再供给茎秆，只会输送给洋葱头。这样洋葱头会长得更大更饱满。看似我在伤害它，其实是在帮助它成长……”
母亲的话让小米愣怔片刻后恍然大悟，心中的城墙层层瓦解。
原来，爱并不全是温暖的呵护，还包括违心的伤害。这些年来，母亲的严苛，不正是为了她能健康成长吗——成长为一个独立自信，踏实上进的人。
那天，小米午睡醒来，无意间听到母亲对邻居说：“米儿这孩子啊，心地太善良了，去那么远的城市上班，我还真不放心……”小米的心陡然一暖，红了眼眶……
小米删除了电子合同。她想明白了，与其去远方，惶惶然一颗心，还不如留下来，治好母亲的病，再去追梦也不迟。
—完—
作 者：侯海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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